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中国

发布者:test发布时间:2011-05-08浏览次数:777

 

 

一、当代社会思潮的两大思想资源

正如许多论者所说的,在中国20世纪90年代思想领域的最引人注目的事件 ,是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论争,是中国思想领域各种各样的思想派别的登台亮相。其实仔细考察一下可以发现,这种亮相主要还是在因特网上,相对自由的因特网世界为处在潜在状态的中国的各种社会思潮的出现提供了条件,在传统媒体上,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论争并不那么引人注目。但这不等于说当代中国的各种社会思潮的出现就在90年代 后期,从这个意义上说,徐友渔先生说的“在90年代后半期,中国知识界的一大动向,是一批学者重提自由主义的话题,欲图通过对于自由主义的反思、研究、倡导,丰富实现现代化和达致宪政民主的思想学理资源。”(<自由主义与当代中国 >转 见北大“学术城”网站自由主义专题栏目)是并不准确的。在80年代,由于改革计划经济体制,建立和发展市场经济的需要,批判旧的计划经济理论的思想资源之一,就有经济自由主义。在89年“6、4”事件前,由于政治体制改革的误导,表现为政治激进主义的思潮的理论资源之一,就有政治自由主义。哈佛大学肯尼迪 政府学院的研究员,同时也是二十一世纪基金会的主席杨建利博士在论说当时的情况时说“ 当时是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级阶段,刚刚结束了 毛的极左的时代。人们几乎是整体性地追求更大的经济上的放任自流和政治上的 宽松,对西方,尤其是美国的,资本主义自由的崇尚溢于言表。换句话讲,当时 非官方思想界是自由主义的思潮占了上风。”(《自由派vs.新左派———当代中国思潮对谈 》陈奎德 杨建利,转见“今朝风流”网站)可见,自由主义在中国并不是在90年代后期才出现的 ,而是在80年代即已出现,不过暂时这里自由主义是潜伏在深化社会主义改革话语中的深层而已。从国际上苏东社会主义阵营的解体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霸权地位为主导的国际格局的出现,在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初步形成,使自由主义者感到公开亮明自己的旗帜的时代已经到来,所以才会出现“形势迫使我们阐明自己的立场,澄清某些误解或曲解,回应重要的批评。”(见徐有漁文)而使自由主义“受到强烈拒斥和狙击”的新左派则不是一个具有理论一致性地、自觉地从一定的理论出发点建构的思想理论学派,而是一个以某些立论的相对接近、思想倾向一致并具有明确的理论呼应关系的社会思潮。即有自称自由左派的(与里根保守主义相对的新政自由主义为思想渊源,例如甘阳。),也有以西方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西方左派为理论渊源的新左派,还有主要以主张民族主义为其思想倾向的新左派;广义上说民主社会主义也具有与新左派思想倾向一致的理论呼应关系,也是自觉不自觉地与这一思潮相一致。他们主要是对西方资本主义在世界上的霸权地位和对我国内政的干涉、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两极分化、全球化可能给我国带来的影响、社会主义改革面临的一些问题,因而在民众中出现的某些思想情绪在思想理论界的反映。新左派的提法是否合适还可讨论,因为有的被公认是新左派的代表人物并不接受这一称号,而且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特别是中国的当代马克思主义显然也是批评自由主义的,而根据前面的定义大概也应归入新左派这一社会思潮,只是中国的自由主义还不敢公开与中国的当代马克思主义叫阵而已。

既然当代中国的各种社会思潮已经多元化,那么它们的源头即它们吸取的思想资源和它们代表的社会基础又在那里呢?认真梳理当代各种社会思潮的源头,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它们都通向近代的古典自由主义和19世纪上半叶形成的经典马克思主义。一个以资本主义的卫道者的面目出现,虽然形成了众多的流派,但大体上有积极的自由主义和消极的自由主义之分;在当代中国自由主义主要是消极的自由主义。在当代中国的自由主义者看来,积极的自由主义最终会通向“被奴役之路”,法国大革命就是这样的一个样版,而英国革命才是原生的资本主义形成的源头,是通向自由之路。马克思主义产生时则是作为资本主义的批判者的面目出现的,因其思想理论的严密性、批判性,在西方成为西方左派的主要思想资源之一。西方马克思主义、新马克思主义直接渊源于马克思主义,既使后现代主义、新殖民主义理论等等也直接或间接地、或多或少地吸取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资源。同时积极的自由主义 也是某些被 称为西方左派的派别的思想资源之一。在社会主义国家中经第二国际时期伯因斯坦主义和列宁主义的分化,前者成为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渊源,后者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的理论渊源,在苏东有斯大林主义,在中国则是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在当代的各种理论流派中,虽然有诸多变异,例如民主社会主义思潮中,有的流派实际上自由主义化了,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思想资源在各流派中的影响也各异,但总是以不同的形式、比例吸取这两大主义的思想资源。

那么,这种思想理论现象产生的原因或社会基础何在呢?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或当代社会的社会基础的分化所决定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政治经济)精英和一般大众或者说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奴役者和被奴役者,文明社会产生起就伴随的人类被划分为对立的两极,就始终存在。人类的进步只是这种将人类划分为不平等的人群的形式的进步。马克思主义揭示了这种对立的现实基础即人类被划分为不同的阶级,一些人高居多数人之上,依据占有生产资料,占有社会统治的权力,奴役和统治人类的绝大多数。资本主义作为文明社会的一大历史形态,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社会的这种 状况。资本主义虽然是历史的巨大进步,使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是在人类进步中的一个里程碑,但它并没有改变人类的这种不平等的状况,只是从人的依赖关系发展到物的依赖关系。因此马克思主义自觉地把无产阶级和占人类绝大多数的被压迫阶级的利益作为自己理论的出发点,而自由主义则自觉地把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作为自己理论的出发点,但在其语言形式上则是将抽象的个人、所谓的一般的人作为表达形式。所以资产阶级社会是抽象的社会,是人与人的关系上取得形式的自由的社会。当徐友渔先生说“让我们把争论直指问题的核心。  自由主义把个人自由放在最优先的地位。”的同时,又依据自由主义的理念说自由主义认为“对个人财产的保护是保障个人自由的重要条件。历史也证明,得到法 律保护的私有财产权是个人自由的基础。”就揭示了自由主义的本质(不过 徐友渔先生所说重要条件应是根本条件之谓,这才符合他所说的自由主义的理念 )。而私有财产权必然地把人类社会归入马克思所说人类的社会动物状态之中,通行的是 自由主义者也认可的“动物的丛林法则”。因而实质的不自由必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归宿。

二、自由主义的个人优先性和马克思主义的自由个性

自由主义理念的基点是个人的优先性即个人主义,其口号是个人自由,其基础是几百年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尤其是二十世纪60年代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以及相应的成熟的制度按排。作为其背景的是传统社会主义的问题:苏东的解体和中国传统社会主义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从我们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的根本性质并没有改变,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并没有过时,那么社会主义为什么会发生世纪性的挫折呢?已有不少马克思主义者指出了传统社会主义是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建立起来的,人的依赖关系的残余对社会主义制度按排的巨大影响,从而出现的政治经济的高度集权。但忽略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解上的误读,即经典马克思主义关于自由个性的思想和相应的制度按排。对于后一方面我们将在其它文章阐明,对前一方面由于它涉及到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的价值对立,事实上是制度按排和其它方面的出发点,因而有必要加以阐明。

传统社会主义最受指摘的是它的带有人的依赖关系残余的高度集权制,它以传统马克思主义关于集体主义的价值判断为理论前提,这也是最为自由主义所批判的方面。传统社会主义体制不能说没有它的优越性,它成长为与资本主义对立的制度阵营,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基础上,在不长的时间里取得了经济的巨大进展,前苏联成为世界第二超级大国,打败了法西斯德国,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中国则在很短的时间内在独立自主的基础上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这些都是应充分肯定的。在新科技革命面前,也就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传统社会主义体制的问题逐渐显露,这才提出了社会主义改革的问题。那种认为社会主义只是一种人为制度没有任何优越性的观点,并不符合事实。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有它深厚的社会基础和历史的必然性,它是建立以大多数人的幸福为基础的制度创新的伟大实践。(注1)

至于伴随这一制度创新所发生的为自由主义所指摘的对某些人的人权的侵犯,是任何社会制度的建立所不可避免的。历史上那一个社会制度的建立不是伴随着对旧的社会势力的暴力打击?甚至对自己内部的某种过火的清洗?资本主义社会的建立不是也同样伴随这一过程吗?这是新社会制度的建立的必要的代价。但在社会主义的世纪性历史大挫折中,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被自由主义妖魔化了,其基本论据就是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用集体主义否定了个人自由的优先性。但是新制度的建立和巩固没有革命者个人对革命目标的无条件的服从和献身,没有对旧社会势力个人自由的剥夺,能够不清理社会的旧的社会基础就能建立和巩固新的社会制度吗?同时历史也提示我们传统社会主义和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存在历史的局限性。自由主义认为这是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不可克服的局限性,只有资本主义才是唯一光明的历史必由之路。所以徐友渔先生是以“历史终结”的姿态来论说现代中国的未来发展之路。自由主义不了解传统社会主义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即传统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产物。正如自由主义者要不断回到和重复古典自由主义那些基本的结论一样,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必须不断回到和重复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那些基本命题。传统马克思主义只是马克思主义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形态,因而只是根据一定的历史要求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形态。它突出和强调的是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而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学说的核心内容即人的自由个性的思想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甚至可以说传统马克思主义没有给予个人在社会中的应有的地位,更没有看到马克思的自由个性的思想是以扬弃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为基础的(因而是即保留又克服)。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肯定和承认资产阶级的个人自由的历史进步性和合理性的同时,提出了自己的个性自由观来批判和代替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在今天的现实条件下看来,马克思的个性自由观比他提出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具有更根本的意义。后者只是为建立和巩固社会主义服务的,解决的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无产阶级解放的方法和途径的问题,马克思的个性自由观解决的则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目标问题。

从这一理解出发,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就是从现实的个人出发,批判地考察个人与他的现实生存条件,从而指出个人终将从现存的生存条件解放出来(这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达到自由个性的社会科学学说。马克思在第一次全面阐述马克思主义 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阐述自己的观点 时就指出 :“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4页。)“现实 的个人”(同上第24页)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这是因为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主义所有基本范畴的前提和基础,生产力也不过是“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的一种社会力量”;(同上,第39页。)生产力正是在个人的交往活动中产生,但“由于共同活动本身不是自觉地而是自发形成的,因此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已的、在他们之外的权力。”(同上,第39页)个人交往活动的产物反过来支配和决定着个人的活动和社会的发展。而与生产力相联系的“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个人的合作。”(同上,第34页。)“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关系就是交往形式与个人的行动或活动的关系。”(同上,第78页。)马克思讲的个人不是自由主义者讲的抽象的、非感性的,从而也是非现实的个人(这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自由主义者讲的个人实质上是资产阶级个人,但他们却说是“一般的个人”即脱离了现实的个人),而是“在一定历史条件和关系中的个人”(同上,第84页。)“在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同上,第18页。)因此马克思总是把现实的个人与他的生存条件相联系,看着感性的、具体的因而具有历史规定性的个人:“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得到的现成的和他们自己的活动所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因此,这些前提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定。”(同上,第24页。)生产方式“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表现他们生活的一定形式,他们的一定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同上,第25页。)马克思在讲到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出发点时指出:“在社会中进行生产的个人,----因而,这些个人的一定社会性质的生产,自然是出发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86页。)因而生产是“社会个人的生产”(同上,第88页)。人类社会的历史是“已成为桎梏的旧交往形式被适应于比较发达的生产力、因而也适应于更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类型的交往形式所代替”的过程。从个人与社会(集体)的关系方面看,人类的历史也就是个体从群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历史:“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也就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显得越不独立,越从属于一个更大的整体:……。”(同上,第2 卷,第87页。)个人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占据着核心和基础的地位:“共产主义所建立的制度,正是这样一种现实基础,它排除一切不依赖于个人而存在的东西,因为现存制度不过是个人之间迄今所存在的交往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8页)他指出,未来社会“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22页。)因此 ,在经典马克思主义那里,传统历史唯物主义阐述的所谓社会发展规律不过是现实的个人交往的社会活动机制,它是以感性的具体的个人为基础的。传统马克思主义是无主体的社会科学学说,经典马克思主义则是以感性的具体的个人为主体的社会科学学说。

马克思的现实的个人比自由主义的个人更科学的意义在于,后者是把个体理解为只具有物质的需要(即性的需要和生存的需要 )的个人,人的生存竞争是人不可摆脱的生存状态,在这种 竞争中的优胜劣汰必然产生的阶级分化是人类社会的正常状态,因而相应的价值判断和制度按排都 只能以此为基础;马克思则认为人作为个体还会在其发展中形成“历史形成的需要”即“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927页),从而在生产力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实现自由个性(注2)。 因而人类可以在其发展中超越仅仅追求物质需要的历史阶段,超越人类社会的动物状态,进入真正的人类状态。徐友渔先生说的“按黑格尔的名言:‘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对马克思主义的责难,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而言是有效的,而对马克思的个性自由观却是无效的。因为前者仅仅将人的自由理解为一种认识实践活动即认识----实践状态,而不是人的一种社会生存状态,马克思讲的个性自由则首先是人类的一种社会生存状态。徐友渔先生着重强调的是“ 这里所说的自由,是在政治和法律意义上而言,”显然没有概括自由作为人的生存状态的全面性,这与自由主义者强调经济自由是有矛盾的。这是因为他清楚,自由主义者的经济自由是以经济强制即多数人的经济不自由为前提的(虽然它是对人的依赖关系的超越),这正是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批判资本主义时作为其对象的人类的一种社会生存状态。

马克思的个性自由观是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基础和核心。(一),个体是历史活动的主体,历史上的各种交往形式即生产方式、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社会制度等等都是围绕 “个体自主活动”建构的,历史的进步可以用“个体自主活动”的发展程度来衡量。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 的矛盾是“个体的自主活动”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运行机制,个体的自主活动正朝着解决这一矛盾的方向发展。传统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决定论是对马克思理论的误释,这种理解正是把人的物质需要设定为人类不可超越的界限,实质上与自由主义站在同一理论基点上。(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换句话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和基础。而在共产主义实现以前,个体与集体(以及社会)总是处在某种对立和矛盾之中,前共产主义的集体必然是“虚幻的集体”,不能全面地保证个体的自主发展。因此传统马克思主义所强调的集体主义决不是马克思所说的“真实的集体”,在其现实表现中往往成为压制个体自由的“虚幻的集体”,这是传统社会主义往往表现出非人性一面的重要理论根源。马克思的自由个性与自由主义的个人的区别就是“有个性的个人”和“偶然的个人”的差别。后者受个体的生存的条件的束缚,因此个体的社会角色等等都是他的生存的条件,归根结底是他的物质生存条件的产物 。前者则生活在自由地对待自己的物质生存条件的社会环境中,没有了特定的社会角色,而把个性的丰富和发展作为自已生活和活动的目标。在这种历史观看来,“有个性的个人与偶然的个人之间的差别,不仅是逻辑的差别,而且是历史的事实”。而这种历史观的价值理想则是:“个人向完成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76、77页)在这里完成的个人也就是有个性的个人,他不仅超越了思想和政治的强制,取得了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而且达到了经济的解放。这种经济的解放是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的基础。经济束缚是思想、政治束缚的基础,经济不自由的个人不可能完全达到思想和政治的全面自由,经济不自由的个人的思想和政治能力一般也是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所支配。在马克思那里自发性是与人被自身的活动和产物所左右相联系的,只要人还不能自由地支配自身的活动及其产物,那么人的活动必然会产生自发性。自发性是指的人的自觉活动所产生的与人的自觉目的相异的结果这种状况,也就是马克思恩格斯论说的人的自觉活动与其社会结果相异的社会活动状况,是对人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生存状态的描述。而与自发性相对的自觉性生存状态,则是指的人的自觉活动与其社会活动的结果相一致的社会生存状态,也就是个人摆脱了经济束缚,超越了人的物质需要的社会生存状态。这里的社会结果是指的个人交往活动的产物如生产力、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等与个人的自主活动相异或相同的情况,也就是人类的异化或非异化的社会生存状态。这里自由个性的形成是与个人的社会环境的改变相一致的。(三),自由个性以个人所有制作为自己存在的物质前提。个人所有制是个人再也不把生产资料的个人所有与无所有作为自己生存的物质前提的所有制,同时也不是任何现存形式的公有制,而是马克思设想的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理想的所有制形态。(注3)由于恩格斯曾将个人所有制解释为个人生活资料的所有制,因而长期以来马克思的个人所有制的思想没有得到正确的理解。马克思指出,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应该是“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32页)。在这里所有制不是在法律的意义上讲的,而是在人的劳动活动与其劳动的客观条件的结合方式上讲的。在马克思对前资本主义所有制状况的分析中可以看到,最初的所谓所有制是指的劳动主体与其无机身体之间的占有 关系。所谓无机身体实质上是作为人类活动客体呈现的自然界,由于人类这时的生存活动的形式是采集---狩猎活动,因而以流动的形式与其客体构成占有与利用的关系,因而事实上是所有人的支配对象,可以看着是所有原始的占有物受所有原始人的支配。这是一种原始的个人所有制。它决不是文明人所理解的所有制或现代人所理解的法律意义上的所有制。共产主义的个人所有制正是在高级的阶段重复了原始个人所有制这一本质特征。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说,“许多生产工具应当受每一个个人支配,而财产则受所有的个人支配。”“非孤立的单个人的所有制”“联合起来的社会个人的所有制”。这种非特定占有的所有制状况,也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的人今天可以作农夫、明天可以作科学家、后天可以作作家等等这种社会生存状况的所有制基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7-38页)。显然这是人类的一种真正自由的社会生存状况,是人类的自由人联合体。“联合”是以个体自由为基础的。没有个体的自由当然也就没有自由人联合体。我们 在这里可以看到,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解的传统的社会主义公有制把社会、集体(联合)认作公有制的基础,并把这种公有制的高度发展认作共产主义的实现,完全是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误释。苏东的解体和中国对传统社会主义体制的改革为这种 对马克思主义的误释划上了句号。(四),从经济人即不完整的个人向完整的个人的发展。经济人是自由主义理论的最基本的假定 ,今天的自由主义者所津津乐道 的仍然是古典自由主义的经济人的自利和他利,个人(其实首先是资产阶级个人)在追求个人私利的时候 ,同时也造福于他人,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它以人的无限度的物质需求为人的本性的基础,人不过是一个追求无限度的物质需要的动物而已。这就是马尔庫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一个异化的、经济的动物。传统马克思主义则把人定义为是劳动的动物(他们把马克思引用他人的“人是使用工具的动物”作为出发点),而劳动又被仅仅理解为它的现代形式即物质生产劳动,而完全没有看到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把私有制的消灭和劳动的消灭看作是同一回事(注4)。因此传统马克思主义是与自由主义站 在同一个理论假定的基础上的。其理论表现就是生产力决定论。人类社会 的发展被描述为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过程中,提高其生产能力以满足人类的物质需要的物质财富的创造过程。人不过是一个经济动物,一个追求其物质需要的最大满足的社会动物。马克思的完整的个人则把人的物质需要与“历史形成的需要”的统一视作人的自由发展的基础。追求人的物质需要最大满足迄今为止是已有的生产方式的目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可以说是最完满的生产方式,它使人成为单向度的人即经济人。早期马克思用异化来说明这种人类的生存状态,用人性的复归来表达完整的个人的形成;以后马克思则从现实的个人出发,用物质生产的历史作用即将人类社会的发展视为一个自然历史过程来说明完整的个人的形成的社会物质前提。在生产力极大发展的基础上,在极大满足人的合理的自然需要的同时,把“历史 形成的需要”的追求作为完整的个人的社会生存状态。因此马克思的自由个性思想不仅超越了,而且是以扬弃的形式包涵了自由主义的个人优先原则。(五),马克思 的个性自由观是以其根本方法论为基础的,这就是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卢卡其已认识到马克思的方法是总体性方法。它以现实 的人即感性具体为基础,感性具体虽然有个体、群体、社会等等不同层次,但个体则是最基本的层次。马克思 这一方法的根本要点就是从发达的、典型的感性个体(可以 是任一感性事物) 出发,经过抽象达到思维具体,从而 撑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性,上升到“多样性的统一”。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是从构成资本的细胞即商品开始他的理论分析的,通过商品的二重性的分析,一步步的上升到资本的总体以及它的本质,并由此得出资本发展的必然趋势。  马克思对社会的分析也是如此。他从现实的个人出发,首先是个人的肉体存在,然后进入对个人的社会性的分析,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所谓的社会发展规律在这种上升中都是个体自主活动的方式或内在机制 ,并由此形成他的共产主义学说。

从今天的现实看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一方面面临着传统社会主义固有的问题和深化社会主义改革的需要,另一方面,又面临着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挑战。应对的措施之一就是深入开掘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个性自由的思想,既反对回到传统社会主义的“左”的思想理论倾向,又反对自由主义要在中国实现资本主义的“右”的思想理论倾向。

三、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新形态

邓小平理论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是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的新形态,它是反思传统 的社会主义和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的产物。它的基本价值观念是谋求人民群众的最大幸福,是共产主义价值观念的现代表述。中国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经济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群众的最大幸福首先是人的物质需要的充分满足,马克思主义者还不能把自己的长远的目标作为今天的努力方向。人的物质需要的充分满足,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在今天的条件下是不可超越的。邓小平指出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并将社会主义的本质定义为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除两极分化,达到共同富裕。这里的共同富裕就是谋求人民群众的最大幸福。而市场经济则是人类经验所证明的追求人类财富最大化的有效的现代经济形式。市场经济既是现代经济条件下资源配置的最合理的方式 ,又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而发展的。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已经有了市场,但只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和产生才成为经济的主导形式。现代市场经济说到底是资本的资源配置方式,是建立在物的依赖关系基础上的独立的个人即经济人的活动形式,它是对建立在人的依赖关系基础上的人即以血缘和等级依附为基础的人的活动形式的扬弃,是人的自主活动的现代形式。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作了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最严密 的批判,但他是把市场经济作为一种制度形态来批判的,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资本论>,无产阶级的解放归根结底人类的解放也就是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下的解放。 传统 马克思主义继承了这一批判的思路,在俄国以列宁主义为指导,在中国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取得了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和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并实践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制度,把俄国和中国都带入了初步实现了现代化的国家,其经济发展速度都是在旧的社会制度下不可想象的。苏东解体前世界上两大阵营的对立的政治经济国际格局,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制度曾经具有的活力和后发展优势的体现。自由主义者所认为的没有中国的这场革命和建设,中国会发展得更好的说法乃是一种反动的没有事实根据的说法。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对革命前的中国所处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政治经济状况应用了浪漫主义的想象,而对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制度曾经取得的成就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正如任何社会形态在其发展中都会产生其特有的问题一样,社会主义在其发展中也出现了世纪性挫折和问题,这些问题的本质现在看来都是与革命前社会所处的政治经济落后,从而保留了较多的人的依赖关系的残余有关,而马克思主义者对这个问题以往又缺乏正确的认识。所以个人自由、人权、市场经济等等都 被仅仅当作资本主义的东西来对待,没有看到这些东西具有的历史进步性和合理性。共产主义只有建立在个人自由、人权、市场经济等等充分发展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在现阶段,以物质需要的满足为特点的物质财富的极大增长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条件,也是人民群众的最大幸福所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历史过程在人类的这个历史时期是不可超越的。自由个性的全面形成即完整的个人的社会生存状态的形成是人类下一阶段的历史任务。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观点正是在清醒地判断了社会主义现阶段的目标的基础上提出的,他把发展生产力(满足人的物质需要的活动)和实现共同富裕(最大限度地满足人的物质需要 )有机地统一了起来,并以市场经济是比计划经济更有效率的经济形式的判断为基础,从市场经济是一种社会制度的传统马克思主义观点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创造性地提出了市场经济也是一种社会体制、一种资源配置方式的观点,为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提供了理论基础,从而开创了社会主义的一个新阶段。这将也是社会主义的个人自由、人权等等发展的一个新阶段。毫无疑问在这个阶段自由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是同路人,自由主义的许多思想资源将成为发展社会主义的有价值的思想 资源。自由、平等、博爱将不仅写在资本主义的旗帜上,而且将写在社会主义的旗帜上。而自由主义者与社会主义者的区别则在于,社会主义者认识到这些口号的社会内容的历史 局限性,认识到人类社会的发展不会终结在市场经济时代,而是将继续探索实现人的个性自由即形成完整的个人的新的社会发展形式。列宁的“进一步,退二步”的策略思想将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座右铭,只是其历史内容将是在社会主义的自我创新中走完历史的必由之路。

 

 

(注1):在自由主义者那里人为的就是偶然的、非正常的社会制度的意思,自然的就是必然的、符合历史发展的要求的的社会制度的意思。自由主义在这里用价值判断代替了实证的、哲理的分析。从哲理的角度讲,按照黑格尔的观点,“实在的必然性”只能是现存活动各种要素具备的完成式,达到“发展了的现实性”才是必然性。他说:"如果一切条件均齐备时,这实质必会实现,而且这实质本身也是条件之一,因为实质最初作为内在的东西,也仅是一种设定的前提。发展了的现实性,作为内与外合而为一的更替,作为内与外的两个相反的运动联合成为一个运动的更替,就是必然性。”(《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305页。)“一个事物之可能或不可能完全系于那一事物的内容,这就是说系于实在之各环节和阶段的全体,而实在在它的发展过程里证明它自身的必然性。”(《逻辑学》下卷,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203页)在“发展了的现实性”面前,外在必然性(不论它以条件、实质、活动等等形式出现)都是某种偶然的东西。从实证的角度讲,对于现实的社会主义制度来,其形成是必然的,是旧社会内在社会矛盾发展的产物,以为仅仅依靠几个革命家主观努力的结果就能创建一个社会制度的观点,是对人类的历史可笑的嘲弄。当然黑格尔也说过,在历史中“凡是现实的 ,就是合理的”的名言,因而失去了现实性的事物,就失去了合理性,失去了必然性。因此,在人类社会只有失去现实性,因而也失去了历史必然性的社会制度,没有人为的社会制度和自然的社会制度之别。社会主义的产生正是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结果,而不是几个革命家主观努力的结果。而按照现代西方哲学强调偶然性,否认必然性的主流哲理思路,资本主义制度倒成了人为的社会制度了。

 

(注2):马克思认为自由个性的全面发展(以追求“历史形成的需要”的满足为基础)是对劳动的自然必然性以及作为它的基础的人的自然需要(获取物质生存资料的需要,前者表现为满足这种需要的物质生活条件)的自然必然性的超越。一方面,马克思说:“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话,首先需要衣、食、住以及其它东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 31页)这是人类生存的自然必然性。在这个基础上引出劳动的自然必然性。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上),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同上,第23卷,第56页)。但同时马克思又决没有对这两种自然必然性作抽象的理解,理解为某种纯自然的东西。因此,他又认为,随着直接劳动不再成为生产的基础,和新的个性的出现,这时“个性的劳动也不再表现为劳动,而表现为活动本身的充分发展,在那种情况下,直接形式的自然必然性消失了;这是因为一种历史形成的需要代替了自然的需要”(第46卷〔上),第  287页。重点为引者所加 )。在马克思看来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必然王国”虽然依然存在着,但它是以被扬弃的形式而构成“自由王国”的基础的。在自由王国中,劳动“不再表现为劳动,而表现为活动本身的充分发展”。这是因为劳动包含的劳动者以自然力介入生产过程和为人的生活创造物质生存资料这些规定,发生了某种历史性的变化。就前一规定讲,劳动者不再以自然力的面貌出现在生产过程中,劳动者不再是“用一定方式刻板训练出来的自然力,而是一个主体,这种主体不是以纯粹自然的、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现在生产过程中,而是作为支配一切自然力的那种活动出现在生产过程中”(同上,第46卷(下),第113页)。这是劳动的物质规定性的变化。从后一规定性讲,在“有个性”的“个人”那里,”这种“直接形式的自然必然性消失了”,人们生活和活动的直接目的已不是自然需要,代替它的是“一种历史地形成的需要”,即“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同上,第25卷,第927页,重点为引者所加。)。有个性的个人追求全面发展自己的能力,在生活和活动中充分展现个人生存的价值。劳动的这种历史性变化,也就是“消灭劳动”(同上,第  3卷,第78页)。

(注3):关于个人所有制才是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的所有制,可参看以下的马克思恩格斯论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在无产阶级的占有制下,许多生产工具应当受每一个个人支配,而财产则受所有的个人支配。”“只有在这个阶段上,自主活动才同物质生活一致起来,而这点又是同个人向完整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相适应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76、77页)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73页。)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说:“资本家对这种劳动的异己的所有制,只有通过他的所有制改造为非孤立的单个人的所有制,也就是改造为联合起来的社会个人的所有制,才可能被消灭。”(《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第21页。)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说:“公社曾想消灭那种将多数人的劳动变为少数人的财富的阶级所有权。它曾想剥夺剥夺者。它曾想把现在主要用作奴役和剥削劳动的工具的生产资料、土地和资本变成自由集体劳动的工具,以实现个人所有权。”(《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78页。)上述一系列论述都渗透着个人所有制是指的劳动者自由地与劳动的客观条件相结合,从而实现自由个性的思想。

(注4):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多次提到这一点。“这种现象只有通过消灭私有制和消灭劳动才能消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0页。)“过去的活动始终没有触动活动的性质,始终不过是按另外的方式分配这种活动,不过是在另一些人中间分配劳动,而共产主义革命则反对活动的旧有性质,消灭劳动,……。”(同上,第76页。)“则无产者,……消灭这个同时也是整个旧社会生存的条件,即消灭劳动。”(同上。第84页。)之所以要消灭劳动,是因为它“也是自主活动的否定形式。”(同上第74页。)在传统马克思主义那里这被理解为消灭异化劳动,而一般的劳动(即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201--202页上定义的劳动)是永远不会消灭的,这是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理论基础之一。这是对马克思思想的误释。马克思要废除的正是这种劳动。它有二个层次。一是技术层次:人从作为自然物、作为人体劳动资料的人(这是人是劳动力的本真含义)的束缚中的解放;二是社会关系层次:因技术的需要人在劳动中的分工和协作以及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的束缚中的解放。马克思在1858-1859年手稿中劳动随生产力的发展而失去重大意义的观点,指明了正是这种劳动的消灭是共产主义实现的条件。所以他认为,随着直接劳动不再成为生产的基础,和新的个性的出现,这时“个性的劳动也不再表现为劳动,而表现为活动本身的充分发展,在那种情况下,直接形式的自然必然性消失了;这是因为一种历史形成的需要代替了自然的需要”(第46卷〔上),第  287页。重点为引者所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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